文革期间看手抄本进学习班

看手抄本

人只要认得几个字，就想在字里找到别样的世界。文革时，没有教材，没有课外书籍，没有家庭作业，也没有升学考试，大队普及九年教育，公社就有高中教育。但也还是有课上的，汉字多多少少还是认了几个。我从自己的经历出发，曾下一个结论：谁读书有瘾，谁就是读书的种子。

我自认为读书有瘾。最早看的是小人书，轮到手上，必须一口气读完。所以，吃饭时边看边吃，被人嘲笑也要看。因为书上的情节都很吸引人。那时又没有电视网络，也没有打不完的游戏。我们要是有课外书看，就会入迷。但那时，书都是封资修的毒草，很难看到。然而，很奇怪的是，现在想来，还看了不少的破皮书，《林海雪原》、《红岩》、《三家巷》、《红旗谱》、《晋阳秋》、《野火春风斗古城》、《烈火金刚》、《铁道游击队》、《小武义》、《断肠剑》、《封神演义》，《钢铁是怎样炼成的》，读得最多的是《三国演义》，放在床上看了几个月，凡有诗词的地方就跳过去看。看曲波的小说，觉得不公平，为什么203首长可以谈情说爱，战士就不可以？看《西游记》，不想有七十二变，只要有一变，什么好事坏事都可干成。看《红楼梦》，觉得写才子佳人，婆婆妈妈的，太阴柔，看不下去，其实也就看到几张散页。还碰到过鲁迅的《而已集》，对那句“我只有而已而已”特别深刻。还看到过本地最有学问的钱象坤老先生的手抄本《唐诗三百首》：都是竖抄，毛笔小楷很有功力，有数不清的红圈圈。心想都这么抄书读书圈书，没有读不成功的。不由对其人非常仰慕，哪怕他是最大的学阀。也还读过好几首，但很多都看不懂。后来有人告诉我，抄一遍，胜读十遍。

民间的书是单线传递，你看完后就再也看不到。那些书从何而来，怎么到我手上的，我是都不记得。学校其实还是有书的，尽管没有图书馆，甚至连图书室都没有，但还是有一个书柜的。有一次我到罗德民老师的房子里，看到一个书柜。里面有两本七十一回本的《水浒传》，我立马要他借给我看。他只大我几岁，也没有显摆，而是同意了。用报纸包好给我，叮嘱我：独自看，不告诉任何人。我如获至宝，那晚，正好碰上大队放电影样板戏。我没有去看电影，而是坐在床上，在十五瓦的灯泡下，一个通宵把《水浒传》看完了。看完长叹一口气，写得真好！看得很过瘾，扬眉吐气。有两点印象特深：一是水浒传是一个个英雄的传奇，像短篇小说连成的长篇小说。二是金圣叹腰斩水浒到排完座次，是真的艺术行为，斩得很好。后来看一百二十回本，就觉得窝囊憋气。

文革后期，我读高中时，还订过两份杂志：《朝霞》、《解放军文艺》，拿回家，知识青年还找我借去看，书一借走，基本上都是有去无回。有一段，手抄本《少女之心》悄悄流传。我曾看过一遍，到卢清元家去睡，他抄了一本。我又要看。这本书在当时，是非常大胆的，写男女之性爱很露骨。我们这些懵里懵懂的青年，一看心就嘣嘣跳，看了还想看。我是坐在床上看的，突然，清元两手直接来摸下身。我躲过，笑他一定有反应，因为他是在看我有没有生理反应。的确是有反应，比在洞庭湖畔接受性启蒙教育更为刺激。难怪被定性为毒书的。当时，为这事还进了学习班，凡看此书的都被请进学习班，要肃清流毒。我记得在学习班上发言检讨：我是看了，但是做小说看的。他们谁也否定不了我的理由。读书读手抄本读进学习班，这也是我唯一的一次。